少女潘东旭是在1968年的12月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从云南边疆越境来到缅甸、参加了缅共人民军的。此前,他们三人来自学校“东旭战斗队”。
潘东旭从小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命途不济,因父母的右派问题成了“黑崽子”,随母亲下放到了云南腾冲县的农村里。
那天,右派母亲被拉上台批斗并挨打,晚上,愤怒的哥哥潘国英揭了打人者家的瓦片,结果,被逮住了。打人者把潘国英用铁丝吊起来,即便母亲上门认错跪求也不放过。
潘东旭第一次领到了一支美制卡宾枪,她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对得起这件武器。一个月后新兵打靶,她成了女兵班的优秀射手。
14岁这一年,以为离战场还很远的少女潘东旭开始真实地看到了生与命与死的故事,不论是发生在动物还是发生在人类,不论是在军队还是在民间——
后来潘东旭听说女知青在一个大雨之夜难产而亡。出外找粮的男知青回到家后把妻儿的尸体连同房子一把火烧了。然后,男知青疯了!
有一天,蛮光监狱送进来一个面容姣好的政治犯,她的罪名是“特嫌”。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女犯帮他哥哥的朋友送过几次信件和糕点,而那个朋友刚好在一个军事情报联络点工作,于是怀疑她在暗中传递情报。被送到监狱后,她怀着对组织的信任等待着甄别。
女犯就这样碎在了潘东旭面前,厨房里到处糊着炸碎的肉糜和炭灰。
这些血腥的故事一步步残酷地冲击着她的革命思想,一点点改变着她对世界和自身的看法。生与命与死、原则与人性,这些哲学问题一次次冲撞着她的内心,使她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迅速成为一个坚毅的女战士。
潘东旭的《寂寞旧战场》里,写进了这些故事。而此时,她还未真正走上战场。
《血火青春》是潘东旭的第二部书,这部书讲述的是她在战场上与敌人殊死拼杀的亲身经历。
19岁的哥哥成了烈士,成了人民军学习的榜样。19岁的忠魂,就这样留在了缅北丛林中!
潘东旭拿着哥哥写有“是七尺男儿身能舍己,做千秋雄鬼誓不还乡”的信,为哥哥立了一个信冢,信冢上,她为哥哥写了一幅对联:“烈骨蘸血书俠义,冷月清辉悼忠魂!”
1970年夏天,“缅共人民军”长途奔袭缅甸第二大城市腊戌。但由于孤军深入,不久“人民军”便遭受到了政府军飞机坦克的猛烈攻击,“人民军”伤亡惨重,全线溃败,缅共主力折损过半,根据地丧失了三分之二。
前方战事吃紧,此时,继承哥哥遗志主动请缨上前线的潘东旭已成为东北军区特务营警卫通讯连的一名女战士,正式走上了战场。
通讯连的电台坏了,潘东旭一个人骑着马去总部送信,顺便取回维修电台的晶体管。
一次救援中,担任救援的潘东旭轻轻把一个肺部受伤的伤员拖进战壕。当她把堵住伤员嘴巴的血块拉出来时,伤员的肺部立刻冒出一串串血泡。等她和战友飞快把伤员抬到战地临时医院时,伤员已经死了。
到了七十年底中期,缅共人民军游击队屡遭打击,所有能用的兵力都上了前线。
她们躲进山洞,直到天黑才用随身携带的尼龙绳一个个顺着往谷底溜。而就这这个过程中,一位身体虚弱的女兵突然一脚蹬空,重重摔在了一块岩石上,子宫从身体里摔了出来。这一摔也导致了这位女兵终身残疾、至今独身。
她们抬着摔伤的战友在山里迷路了。直到第10天,才被一个当地倮黑族猎人救了。
上级给她们记了集体功,班长潘东旭个人荣立二等功。女兵班成为远近闻名的英雄集体。
1971年8月,毛泽东主席在北京接见了缅甸军政府领导人奈温,中缅关系恢复正常。
潘东旭是较早回国的一批知青,因为她是烈士的妹妹,自己又是功臣,退役申请很快就被批准。
她告诉我,1989年,国家落实知青政策,从1968年开始给她算工龄,目前,她一个月能有2000多块钱的退休工资,有医保。
上世纪80年代,被称为“外五县”的云南边境几个小城开始开设大量集市,倒卖一些中国老百姓当时未曾见过的外国货。“那才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啊”,她笑着说。
她沉浸在她的故事中,我也沉浸在她的故事中,直到图书馆关门清场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潘东旭一直没有走出她的故事。我期待,她的这些故事能早日让我们看到。
写稿的过程中,我整个情绪一直被生死血火所震荡,被政治、战争所震荡,被个体人物的苦难所震荡,感觉自己笔力不济、力不从心。
被抽空的我是否表达出了想表达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愿这篇稿子能在世界华文文学史上为潘东旭们记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