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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飞蛾(摘)

时间:2021-01-25   作者:云南/王曦  【转载】   来自于:王曦 作家文选    阅读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浸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啼知了,遍身沾野草。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敌人围剿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

我们这代人是读着“红旗飘飘”、“志愿军一日”、“革命烈士诗抄”等英雄谱成长的,在1970年雨季的缅甸丛林中,前辈伟人们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业绩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就是我们后辈的力量源泉。一首感人肺腑的“赣南游击词”被亲身经历了缅甸革命艰辛,深刻体会了伟人诗词意境的缅共队伍里的中国知青们捧为至宝,诗中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是我们缅共生涯的绝妙写照。在风雨飘摇的异国征上,中国知青们吟诵着游击队之父妙笔生花的经典词章,熬过了反雨季围剿的100多个空前绝后的日日夜夜,我为能有机会亲身经历和实践了陈毅老帅那首脍炙人口的“赣南游击词”而深感荣幸和自豪。

缅东北雨林大概是这个地球上最多雨的角落。

“不下雨不走,天不黑不走,山不高不走”,这著名的“三不走”恰恰是缅共人民军在这个角落里的生存之道。一个走字,高度浓缩了缅甸丛林游击战的精髓。

缅共人民军出其不意地在雷门山杀得敌人尸横遍野,折断了围剿之敌一支精锐枪头,又迅即消失在深山密林中,与纷纷扑来的数路敌军继续苦苦周旋。

    日以继夜的奔波,我忘了太阳是啥颜色?阴沉沉的白天与黑沉沉的夜晚在东南亚雨林中并没有多大区别,直如一个混沌初开的世界。成天走得晕晕乎乎,不知道身处何方?不知道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没有方向感和目的地,头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是自己还活着,全身的不适和皮肉痛苦已经麻木,进入这种无意识状态后倒是莫大的幸福。

队伍终于停下了,前面传来天籁之音:“原地休息!埋锅造饭!”

人类感官轰然恢复。此时能辨出树影和人的四肢五官,以此断定这是白天。通常是凭饥肠碌碌的程度来判定晨昏的,可是此时最要紧的并不是饿。

而是恢复知觉后马上就统治了全身功能的散骨抽筋的大疲乏。只听得一阵扑通扑通响,在密不透风的湿漉漉的树林里,身上裹着湿漉漉的衣裤异常难受,人人都迫不及待躺倒在地。有无视行军规则的老兵油子立即把武器和浑身的披挂物急不可耐地解除了往地上丢,连紧紧粘贴在皮肉上的军服乃至内裤都脱得一干二净,身上哪怕多一根针都是沉重的。谁都只想躺下闭上血红的眼睛,与这个苦难的人世暂时告别,醒不过来当然最好不过要说苦和累当数我为最,我毕竟与周围这些征战多年的果敢老兵和佤族弟兄有所别,他们土生土长在蛮荒山野,有一双军鞋无法规范的仙人掌大脚,连骡马都要打上铁掌才能走路,而他们却习惯用老茧寸厚的赤脚轻松地飞沙走石,踩平刺棵棵,在崎岖的草径间可与麂子马鹿竞技。他们从呱呱坠地就与狼共舞,有摽牛降马的凶悍本领,咋个都要比我这个在光滑平整的水泥路面上学会走路的“奶油蛋糕”经得住摔打,可是连他们都散了架,何况我乎?

    因为随时准备战斗,五七炮是上了“刺刀”的,几十斤钢铁必须扛在一炮手肩上行军,我首战表现不俗,大受器重,其结果是重炮加身,苦上加苦。虽然地位有所上升,免去了我最怕的割马草苦役,但煮饭站岗之类的杂役再免就说不过去,因为我充其量不过只是个入伍还不到两个月的新兵,恐怕还得再立若干个二、三等功才有望解放。现在我得硬撑着一身困肉为全排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和十几个虽没枪高但却比我多吃了几碗兵饭的娃娃兵、老兵们烧火热汤做饭。

在旱季,煮顿饭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可这是一片泽国的雨林,空气潮湿得拧得出水,拿什么起火?这是炊事问题的严重性。我架起一堆滴着水的湿柴禾,在比钻木取火更恼火的状态下抓耳挠腮。班长李文明帮了我的大忙,他到树林深处,从倒下的枯树底部剥下大团的干藓苔,劈开枯树湿表皮,取出干木质,把这些易燃物塞进架空的湿柴堆里点燃,然后,他砍截竹子做吹火筒,撅起屁股,鼓足腮帮猛吹火,滚滚浓烟过后,湿柴堆终于燃烧起来。漫天雨下,但已浇不熄林中烧旺的大堆篝火,人类只要有了火,一切生存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我捡三块石头坐灶,克锅,加水,先把我腰间十几重的米袋放空,这就意味着未来几天的路程我将因负重的减轻面走得轻松些,我不可能先把别人的米袋倒空而自己的却老憨粗相背着,这点小算盘我也得扒扒才行,任重道远呀!

接着,我把班长的米袋也拿来倒空了,他是好人,好人要好报。班长李文明是个勤劳朴实的中国镇康小县山区农民,他是我缅共新兵生涯中继苟老兵之后的又一位战争启蒙老师和人生教练,哪怕在最艰难最绝望的境遇里,他总有与生俱来、安之若泰的应对办法,我一招一式地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对我今后一生都有用的东西,比如目前这堆雨中火。

如果背行军锅的人掉了队,我就会砍些竹子来把米和水放进去烧竹筒饭,用芭蕉叶把菜包起来放在炭火中烤熟。

更重要的是,我从他那里学会了识别和食用满山遍野的各种奇花异草。

在满眼皆绿的缅甸丛林里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在缺粮无菜的日子里,我们摘千叶食万草,嚼树根啃野果,捉蛇蛙寻鸟蛋,下扣子猎野味。在适者生存的大自然里,我们任意砍倒一棵野芭蕉树,吃去芭蕉花、芭蕉果、芭蕉心,甚至连它水嫩的树干也剁碎烹食殆尽,剩下了宽大的芭蕉叶,就是我们遮风挡雨的屋顶和铺地睡觉的床。

善捕蛇鼠的佤族弟兄们在火堆边斩去蛇头,将蛇身置于炭火中烧燎,烧一截吃一截,仅只往焦糊的一段上抹去蛇皮,就把半生不熟、韧劲十足的蛇身送入口中,下半截蛇身蛇尾还在其口边和手中挣扎蠕动!佤族弟兄们锋利的牙齿和厚实的嘴唇构成了一张能生吞活剥任何野物的血盆大口,连山中饿虎也自叹弗如。而佤族弟兄们最常吃的还是老鼠稀饭,把鼠肉和米混在一起煮成的那种不干不稀的烂饭。果敢老兵们不许他们用行军锅煮这一恶心的东西,双方常常发生激烈争执,这时候往往是中国籍的班长和佤族同胞的支持票。因此,佤族排长赵文光把我纳入了他们自己人系列,凡事另眼看待。

“干饭喽!”我已经能说一口地道的果敢话,一声饭令,满地横七竖八的“僵尸”马上就从梦里阳间重返人世阴间,一骨碌翻爬起糊满锅边,争用芭蕉叶、树叶、塑料布抓一堆米饭开干,进入状态之迅猛令人乍舌。

连夜行军,来不及去弄什么野菜,每个人包里都有一包小米辣,沾点盐巴咬一口就饭吃,有人顺手就从脚边草丛揪一把叫不出名来的草,沾点盐往嘴里送。这就是我们每天的基本生活。

“今天不走了,就地宿营!”从营部传来命令。

在所有的命令中,再没有比这个放生的命令更振奋人心的了,野地里马上就诞生出一个个非常简单的小草棚,也就是在地上用竹木棍撑起一块绿色军用塑料布遮雨,讲究点的用草在周边挡一挡,如果雨下得小,大家干脆往地下一躺,天当被,地当床,窝都懒得弄。

雨中的小草棚不经事,睡一阵就得伸手往上抻一抻,把头顶塑料布上的积水泼掉,要是不及时弄,睡得正香的时候,小棚就被积水压垮,人就泡到了水里。下暴雨那就没法睡,小草棚几下就被天上地下的水冲垮了,人只得爬起来披着塑料布蹲着打瞌睡。睡这样的觉是很辛苦的,睡比不睡还累。这时候,只要一闭眼,陇川知青户破茅屋里那张能睡个安稳觉的竹笆床马上浮现,相比之下,那简直是天堂!多想重返天堂啊!正是这种强烈的诱惑,使很多知青伙伴又走上回头路,当了可耻的逃兵,头一两拨解放全人类的先驱者已所剩无几,而尚未尝过苦头的后继者仍然如飞蛾扑火,源源不断向缅甸丛林涌来。这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的临时大迁徙。除了死者,鲜有打算贯彻始终的幸存者。因为有自愿这个前提,风靡一时的缅甸革命战场,自然就成了稚嫩的理想主义者们的演兵场。至于能不能演下去,能演多久,完全凭各人的生理、心理承受能力和其他一些具体情况而定夺。比如我,要不是个生不如死的黑五类狗崽子,早他妈拔脚溜号了!

原始的深山老林里到处都是缅共游击队员的“兽巢”,树脚下,草丛中,土坎下,岩缝里,我们像一只只鸟兽,像穴居的山顶洞人,象蛰伏的蛇,在迷糊状态中,神经末梢却是清醒的,稍有异常,都会象眼镜王蛇般昂然奋起,像山猫野兔般稍纵即逝,闻风而动之敏捷,捕捉战机之凶猛,对危险的判断和反映能力,都已浑然天成,与原始森林里的材狼虎豹一样精灵。不,我们更精灵,否则怎做得山大王?

    敌机象秃鹫兀鹰,成天在头顶树梢一圈一圈地盘旋,仔细寻找地面的猎物,追命的炮火和枪弹终日在山林中喧嚣,几个师的敌人在飞机大炮的助威中,从四面八方往缅东北丛林中围拢搜剿,这阵势与日本鬼子的铁壁合围无异。当这头笨拙的“大象”泰山压顶、一脚就要把“小跳蚤”踩得粉身碎骨时,我们从他眼皮底下纵出又躲藏到另外一座山林中去了,有时还必须于消遁前反咬其一口,以发泄被终日惊扰的不满和被追逐的恼怒。

我们连睡觉都不敢脱去潮湿的衣服鞋袜和解除全副武装,就连屙泡屎都得分为好几个阶段。与敌“触电”的次数和频率越来越高,睡一个觉得挪好几次窝,在雨季最盛,清剿最烈的七、八两个月中,我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睡觉都是在昼夜不息的穿梭跑动中完成的,我练就了一身在亡命飞奔中可以神游苍穹、逍遥黄梁的绝技,达到了在梦中跋涉万水千山如闲庭信步的武林最高境界。

作者简介:

王曦,男,1969年上山下乡至云南陇川县邦外区弄安山寨插队。19705月投奔缅共游击队,在15年的异国革命武装斗争生涯中,历任缅共人民军东北军区从战士到68师政治处保卫处长等职务,曾于7475年由缅共选派往中国某军校学习。

作者回归后,当过工人,做过边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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