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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淡淡故乡水

时间:2021-02-16   作者:肖 向 荣  【转载】   来自于:腾讯网    阅读

为故乡而歌的,往往是那个背弃家乡又自作多情的人…… 

 一

   

  故乡安铺,位于雷州半岛平原的西北角,那里河渠纵横,田连阡陌,低坡无岭。因而思乡时,只有一泓浓浓淡淡的水,常在记忆中。

  最先流往脑海里会是一条河,美丽的、波光粼粼的,随着季节变换丰满或婉秀的母亲河。它是九洲江,源于广西陆川的天柱岭,蜿蜒南下,穿越了粤桂边界,进入廉江腹地,经故乡侧畔注入北部湾。位于九洲江下游的故乡,因水而兴旺数百年,虽然不着于经典史册,但坊间都传说家乡曾列广东四大名镇。

  小时候,河流中百舸争渡,船工繁忙;码头上商贾簇拥,运工辛劳。一船船陆产杂货于此,扬帆到海南或海外;又一舱舱鱼鲜上岸,送到人们的舌尖上,让我们从小会品尝鱼的鲜美,会念道:”第一仓、第二芒、第三马鲛郎”的歌谣。这段河流离出海口近,会随着海潮的涨落轮换着淡的咸的河水。上些年纪的家乡人都知道什么时候着流水,几眼流水。婶嫂们也会趁着流水到鱼街买鱼鲜虾鲜。家乡的鱼街在别的城市叫菜市场。

  当然,我们家的餐桌很少有仓鱼那样的名贵佳肴,长留在我味觉中,是一股浓香的鱼汁味。那个年代,远海捕捞的海产品入舱防臭,只能下盐腌制,起舱后留下的液体叫鱼汁,价廉物美。河边街观海桥那里,是人们排队买鱼汁的地方,买后担回家下些陈皮煮熬,那种芬香是藏不住的,会散发几百米外的。如今被运工上下码头,踩下深深印迹的十八石阶依旧在,但故乡的水运已被密如蜘网的陆路轨道替代。走在新修成的大桥上,两岸青翠依然,而帆影飘零,船工嚎声孤单,一江波涛随夕阳西去,点缀了古镇的美丽黄昏。

  此刻,我的目光会止于几只低飞的白鹭或更新了多年的文笔塔,其实塔后是十多华里的堤坝,也是十多华里的秀美画廊。

  这段把安铺置放于南岸的河流,离海湾不远,已会迎合于海潮涨落。顺着两岸的堤坝,一直走去,会有一阵海风掠过,是一阵含着淡淡腥味的风,一阵让芦苇点头弯腰的风。这是故乡的风,它曾吹过我的褓衣。弯曲依岸的河床长满了青翠的红树林,它茂密的枝叶,发达的根须抵挡了浪潮对堤岸的冲刺。它是千千万万鱼虾蟹贝的生命温床,也是留鸟窝巢天堂或候鸟的快乐驿站。

  在河流与海流交汇处的岸边,有一条名叫三墩的小村子,母亲曾多次说,是孕生我的地方。数十年前,母亲是三墩小学一名教师,在这里给孩童们启蒙和村民扫盲。我一直臆想着,一位留着鸟亮长辨子的女子怀着我或背着我,在白天或黑夜,晒日或雨天,穿过禾苗及腰的田埂,穿行窄小的村巷,在课室或庙堂领读着:人、口、足、手……

  每每听母亲讲述这段经历,我总是暗自惊叹:一名城里长大的弱质女子,一个从小倍受呵护的独生女儿,是怎样在陌生的乡村里,独自挑起了劳作和生活的担子! 

 二

   

  这种景况自父亲转安铺中学任教为止。那时候,教师像一群不按季节飞翔的候鸟,常不知何时在何地栖息多久。或像河溪里的浮萍,流动是常态,有时也会在拐弯处搁浅。

  我长大后,听家姐说,我出生那年,是家人最快乐的日子,除了家添男丁,母亲还调往圩镇,一家人得以团聚。

  父亲并未没有停止“漂泊”,不久,他飘到对岸,后来,回到他的故乡,再后,他……

  母亲并没有随同,或留恋太完美的安铺,或因为弟妹接续现世,“翅膀”压得太重吧,虽然时常听母亲低声哼着那首歌:  

  长堤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 

  这首歌名叫《送别》。母亲女红精巧,有绘画的天赋,读师范时,因讨厌美术老师,却选修了音乐。但嗓音不美,我很少听她唱过别的歌。

  我趴在母亲的背上,入住了这座名镇。在这里学走学话、启蒙识字,十数年把它住成了故乡,把自己长成了安铺仔。虽然家还不停地挪动,但仅限于镇内。

  早年,学校多设于庙宇,教师们的散租在百姓的房子。我们在安铺第一个居点,租住在一个名叫三婆的家。虽然是一间简陋的瓦房,但在镇子唯一的公园里。门前花树亭阁、流溪池塘,现在所谓的五星级的家也不过如此。

  亦因为唯一,公园及公园的颜貌变化占据了几代镇人的记忆。儿时印像中,公园宏大,入园先跨过一条短挢,桥下是自镇东南来的一溪清流。至此,有少许入灌园里几个相连的池塘。因为终年活水,池里碧波缓缓,清澈浅底,游鱼自若。

  当你走过弯弯绕绕的池塘沿边,会见小径通幽,石砎叠重,引你上了绿林成荫的小坡。迎面是个诱人的花圃。透过茂密的篱笆墙,可见百花吐艳,一些绽放墙外。但柴门紧闭,偶尔打开,一名表情严肃的花工在门前站立。花工的来历不明的身世常在大人的语言中,我们亦只能止步。不过花圃至池塘的涓涓细流,游动着密麻麻的小蝌蚪,却让我们童趣大发,流连忘返。

  如今亭阁依然,池塘依然,坡上绿荫依然。还添了若许仿古建筑,池塘换上几条新桥。只觉水不动,桥略宽,少了咋日小桥流水的韵味。

  租住民居,好像不止一处。但住在公园里的故事,经母亲、大姐相传,印像较深。多次听家姐说,在公园门前至大新(原小镇最有名的饭店)那段街,小时候的我,一手拉住保姆的衣襟,一手拉着用绳子拴住的搪瓷盅子去买豆浆。每每忆起家姐这席话,脑子里总联想一个丑小鸭一摆一摆的学步样子。据说丑小鸭会变天鹅的,而这只已长成了花头老鸭了。

  当然,我们更多时候住在校园。我们跟随父母,几乎住遍了当年小镇几间中、小学及分校校园。  

 三

   

  母亲在中大街小学任教时间很短,我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校门开在小巷,也是著名的十八阶青石板的旁边。走出小巷,右下穿过一条小桥,便是西街了。但现在桥没有了,因为桥下那条穿起古镇的溪流也没有了。

  故乡的小溪是编入歌谣,记载在镇志:  

  一山三溪压横江

  四处来龙坡贞塘

  蚬宝粪宝不在讲

  还有八口好名塘 

  一山指山沟棚,一个杂树丛生的浅坡。三溪,是小镇自南往北流向九洲江的东溪、西溪和瓦窑溪。东溪从龙潭流出,在杂树乱枝的遮掩下,在屋宇和石缝间迂回曲折,经中山公园侧畔汇入九洲江。瓦窑溪少去,记不起它的样子。

  与中大街小学为邻的西溪,源于山沟棚,家乡人亦叫它咸鱼沟仔。大约因是它流经咸鱼行过,在校园搁楼可眺望它汇入江河的鳞鳞波纹。

  西溪上游,有个小水坝,是我童年玩得最开心的地方。坝上田园茵茵,坝内碧水才过膝盖,水温冬暖夏凉。每天都有西施们浣纱的美丽画面。当然,她们其中一些美不及西施,浣洗的衣物亦大都是补钉粗布,但绝对辛勤,姿势优美。隔尔,我几兄妹会随母亲去一敞。母亲弯着腰,不停搓洗衣物。我们嘻戏捊水,在青色白色的卵石下或水草丛中,追踪那些潜浮不定的小鱼,最难捉的是“白马丁当”,若捉住一条美丽的“河撒P”,会快乐几天的。

  清悠悠的溪流中,人们放置几个无底瓦缸,缸内的水也就是人们食用水。岁月常使沧海变桑田,亦使溪流变坦途。不过,在当年往粮所买米需涉水过溪的地方,还有一口井。也不知井水是否与当年的溪水一般滋味。多次听说,故乡的水带硫磺质,能美容,所以故乡的女子颜值比较高。朱颜柳眉,唇红齿白,但牙齿亦易坏。当然也有人说,安铺女子的美丽,是因为有独特的骑楼屋居所。

  小镇的东、南、西街及瑞南、中大街,骑楼屋曲折回旋、鳞次栉比,连绵十余里,遮阳挡雨,护住了安铺女子的嫩肉细皮,能不美吗?还有针工女红的内修、穿衣打扮的历练,安铺女子已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亦因此,造就了安铺女子娇艳已至骄傲的品性,决定了她们的婚嫁取向,有首顺口溜说得清楚: 

  湛江合理想

  廉江好勉强

  安铺冇使想 

  “皇帝女”不愁嫁啊!那个年代,广州太远,香港不敢。要不几城的次序要重排了。

  听了这首歌谣,身为安铺仔的我,有点气不平了。我们很差吗?安铺仔大致可分为两类,文人和武人。也有文武双全的,那只是一小撮。

  当你在西溪那口井转左上,不远是瑞南街,史称有旺境界,那里是一块生长文人的优良土壤。在小镇,若有人被称为有旺境子弟,就可以肯定他琴棋诗画无所不晓、无所不会。在油灯初上或夜未央时,当你穿过黄姓叔侄的骑楼底,就会听悠扬的琴声、箫声,从中堂或楼阁传出,独奏或合奏、伴奏都那么动听。有时会人声喧哗,高谈阔论或吟诗作对。当然也有“车大炮”的时光。在小镇吹牛叫车大炮,厉害时可打崩“有和”的,有和是小镇当时最高的建筑。  

 四

   

  小镇文人荟萃点很多,聚人甚众,均艺高八斗,无论表演或奏乐,无论字画或棋艺,都有出色的代表。如.西街罗铁珊的写大字传奇,流行街市至今。

  某年某月,雷北(州)县胜利公社恢复旧称,中学的额匾也须重题。小镇能担当此大任的只有罗铁珊。于是,小镇最高学府的最高层领导亲临罗府,经一般动员,始得罗先生首肯。

  择日,校方拂扫中堂,把铺在地上的二十八张《南方日报》,粘贴成七大块,把一打墨汁,倒进洗脸盆里,并备一筐糠头灰。当然还在旁边放一张课桌,桌上盛着一壶冲好的绿茶……

  吉时,随一阵轻风,罗生飘然而进,手持一支碗口粗的,“悚鼓头”整成的大笔。也没有和谁招呼,先抿一口茶,凝思片刻,开始龙飞凤舞般挥毫一字,两个校工忙往上盖上糠灰。然后,罗生又饮茗、凝思、挥毫……。足足耗了三个时辰,“廉江县安铺中学”几字成了,那是几个有鲜活生命的字啊!

  冇识字也能作诗的叫老全仔,堪称安铺的“李有才板话”。无论颂扬新风,或针砭时弊,都有长篇传世。那些顺溜的诗句,当年三岁的孩童都会诵传:

  …

  安铺书记,姓吴子有

  担泥塞堤,汗流水吊

  ……

  河堤堆成,大家拍手

  营仔书记,带头劏狗

  ……

  还有,

  毛氏振新,蛀米大贼

  每逢墟日,左穿右插

  假意擤鼻,手肘乱刮

  无雨担遮,假弄神法  

  其中一些,只有故乡人才能解其意。

  “车大炮”车到炉火纯青的叫李养仔。传说他在公共汽车偶遇一位美眉,在短暂的旅途中,竟然把这位佰生的同乘侃为妻子。传闻为虚,眼看为实,他在南街小学对面的耙子行“摆武档”卖药,我有幸亲临其境,感受了他出色的演讲,他开场的“若有真心卖假药,(雷)公打…各位观众”的那句经典,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长长的临街骑楼,也有多群徒弟在扎马练武。不过,多厉害高手也无非出自猪笠进伯或撑渡生哥的门下。进伯曾经任县的武协主席,厉害吧!

  当年,家姐觉得我身子孱弱,就请她一位食过”夜粥”的同学来教我功夫。说:就学几手散手,别人不敢欺负。但我只学了几晚,扎马虚松松的,就罢了。家里冇夜粥食,那能练成硬桥硬马呢!

  小镇的一些精英,还出自于文武之间。如横扫粤西桂南的弈棋战将龙勋;攻防兼备、扣篮好手广裕仔;无敌中锋、带球能手中炳仔。许多年后,当我看到国足们总是摸不着龙门的惨况,心想,若里边有几位中炳仔参场,一定没有国人扔电视机的悲剧。  

 五

   

  家乡人惯把本镇杰出人物称之某某仔,这“仔”是否是春秋时期诸子百家,老子、孔子、孟子的”子”意传承呢?这想法有点荒诞。不过小镇语言是有些特别,如把一些屑小东西捧得很高:蚊子竟称蚊祖、橙子称橙祖,发点脾气竟自称为老祖。

  事实上,故乡的语言异常丰富,特别是形容词,表示颜色:白膝膝、黑咳咳、青悲悲;表示味道:香喷喷、甜糖糖、酸呱呱;表示体态则有:肥藤藤、瘦蚊蚊、高寮寮等等……

  故乡为悠久历史商贾集镇,汇杂了白话、黎话、哎话、海潦话等多种生活语言,其中许多,生动活泼、精致细微以至只能言传而无法书写。

  故乡作为商贸中心,其发展轨迹至今清晰可见。西街的咸鱼行、东街的鲜鱼行、鸡鸭行。南街是豆仔行、番薯行、油行。散在横巷的是碗行、耙仔行。而连结各街、各行的是中大街,它最繁华、最热闹的那段,叫苏杭街。它以经营苏州杭州的丝绸为主而得名。故乡的色彩缤纷,故乡少男的英姿勃发,少女的风姿卓约,中年人的清新俊逸,及老者的态然自若,均修装打扮于此。

  九洲江流近故乡,在高墩处便分支两河,浩浩荡荡奔往北部湾,洪流中那块冲积小平原,故乡人叫它为围田。那里水渠纵横,鱼米丰盛,是最好做食的安铺近郊。它与南郊、故乡人称之“坡地”的几条自然村合抱着小镇。

  一段歌谣,表述了当年周边乡村的特色物产:  

  牛皮塘、粟籺韧

  北坑凉草无要糖

  东山埗菜头甜过糖

  欧家塘钩蚬做大王 

  啊!只有美美的故乡水才滋养出如此生动、奇特的品质。水的灵气、水源的充沛、水运的便捷,和因此伴生的周边村落的物丰民阜,成就了故乡的兴起与繁荣。

  当年,为躲避武斗“战火”,我家在牛皮塘村住一晚。早上,在母亲的同事朱老师家里,品尝过香甜的粟米粥。

  而围田,我在孩童时就去过多回,父亲曾在围田一小村任教。小村子的夜令人神往。我跟着父亲的学生奎哥走进树林里,四周黑沉沉。奎哥的口咬着手电筒,轻轻地爬上了树,那里有个在白天侦察到的鸟窝。奎哥对准窝里的鸟儿拧亮了电筒,鸟儿竟呆着,一动也不动。

  每个黄昏,趁着余晖,高高兴兴地跟着父亲、奎哥还有几个父亲得意的弟子,到河沟里玩水摸鱼。那水刚及胸口,冷暖宜人。但有一次我未踩稳,身子一歪,水淹过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父亲忙扑过来,把我扶起。

  我一直怀念着父亲抱我的双臂。父亲与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在大学学的是文科,但他留下的许多书籍,我们在物质困难的那些年头,一捆一捆几乎卖光了。最后只留下两本,母亲说是他的最爱,一本巴人的《文学论稿》,另一本是比砖头还重的《辞源》,由我和弟弟分享。父亲或许有过文学家的梦;或许这是他最有用的“教参”。毕竟曾为师范和中学的语文老师,需要一些授课“工具”。有时翻阅父亲留下的书,也会想起他那双温暖有力的臂弯。

  我的好同学阿伟,他老家也在“围田”里。

  不久前,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学儒、水庆、阿鹏和我几家人过河对岸,去探望在老家建设新农村的阿伟。除了品尝他自养的走地鸡、鸭;观赏他的小园庭和自建的五层小楼;还在他楼下大厅恭听了他引吭高歌,“朗的…”一支《北国之春》。真没想到,他的声音是那么清脆、甜美和了亮,那把嗓子该用多少活水滋润和保养呢? 

 六

   

  母亲调到南街小学后,家里开始卖掉父亲的书。也许书的内容太深,人们分不清是香花还是毒草;当然物质困难时期,废品站的钱也是钱。且卖书是最实际的减负,南小教工宿舍太窄,且须每学年搬家一次。

  在南街豆仔行初建起的南小规模很小。临街的一幢两层狭长的教学楼,几个昏暗的教室分置于楼上楼下。若逢二、五、八墟期,门前熙熙攘攘,黄豆、黑豆、白眼豆摊档卖家的吆喝声,与老师的讲课声一起灌耳。楼板和扶梯都是木结构。课间,同学们在那儿踏得啪啪响。

  教学楼有个狭窄后门通往操场,说是操场是因为我们确实在那里做操,它与普通的荒地不同仅是北角有几平方米的沙池。那时候,却是我们课余最向往的地方。男孩子在那里打尺、滚铁环和丢橄榄核;而女孩子在那里跳绳、跳飞机和跳救命房。往往玩到尽兴,听不见上课的钟声。

  操场西面,还有两间民居般的低矮瓦房,其中一间是一(2)班教室,那是我开蒙的地方。

  学校虽然简陋,教师却非常称职,于此,我不敢怀私心只赞母亲,一位待学生如子女,除了教识字、算法还会传授美术、手工的老师。也不刻意颂扬姑母,虽然她是我父母辈中的一个传奇,一位从未上过小学却以优异成绩毕业师范的坚强女人。她是我们三年级的班主任,她除了不断生产优秀班级外,还会大篇大篇地背诵古文和吹响动听的口琴。其实南小的德馨艺高的老师很多。记得文革武斗间,老师们停发工资,王伯校长竟买掉老家几头猪,为学校员工缓解无米之炊。学校几位年青的男教师,后来都走上别单位的领导岗位。

  在这窄小的校园里,我也结识了一班好伙伴,近一个花甲回头,他们还是知己朋友,细细思量,他们竟然是当年的男性班干的全部。大队委阿伟、班长兼中队长水泰、小队长学儒、水庆。我,不好意思,臂挂两横中队委。

  这些班干们和我当年在校内或邻里结交的,如朝明、里均、瑞源、季成、一坚等多位发小,在往后的生涯中的某一段或全段,还是社会和人群中的中坚,即使在人生的最低谷,还那么顽强和发奋。

  好伙伴中也有四年级才入队的”落后分子”宽到。当年,班里有歌谣唱他的: 

  中国少年报

  益倒莫宽到

  左眼扫一扫

  右眼扫一扫

  扫烂少年报

  老师给警告

  宽到个子小,常坐头排靠墙,头顶上挂着报纸。亦如此,老师对他视而不见。不过,宽到赶超班干从不停步。至今我们中间的大多数已回家含饴弄孙,他的名字还写在社区的先锋榜上。

 七

   

  我读三年级时,学校迁至油行尾,油行那些窄长的、还散发淡淡油垢味的仓库为教师的办公室和宿舍。不过,已有明亮的教室,和宽敞的校园。

  校园里生长着美丽的凤凰树、高大马尾松等树木。一棵上了年纪、枝叶依然茂盛的龙眼树就在我们教室门前。让我们有一把绿荫,做一些有趣的事情。那时功课不多,读书不重要。不知什么时候起,每个男孩都有一支横箫,课间就围着这棵老树在吹。水泰吹得最好,箫声婉转动听。后来,他刚上高中,就给县宣传队招去,那时候宣传队担负着重任,除了要通过当兵一样的政审,还须有超人的技艺。

  我那支箫是外公送的,来历不匪,是外公在县城业余剧社吹过的。但我怎吹都吹不出,阿泰吹的那种奇妙的颤音。不过缪斯的种子一经撒至心田,是有很长的生命力的。如阿伟同学,前半生经历诸多波折,生活一经安定,不顾六十有五的年岁,每周竟风尘仆仆到百里外的城里老年大学上声乐课。

  我那些同学的不凡,不止在痴迷、在勤奋;还在天分、在智慧。不是经常说:智者喜水吗。如水庆他们对水的热爱、对水依恋是超常的。他们的亲水活动,是不论冬夏与春秋的。特别在暑假,除了两餐一宿,他们都将自己埋没在水中。亦因此,我从不敢袒露在围田差点溺水的过程。安铺仔不爱水、不会泳是一种耻辱。

  那时候,虽然没有泳池,但安铺河边、高敦水坝、水袋、龙潭…,处处可玩水可学泳啊。

  水袋,是九洲江截流成青年运河后,一支流返馈故乡,在东郊建成的小型储水库。不久,我在水袋里无师自通,学会了狗爬、扑蝶、撑昂船(仰泳)等游水招式。因为胆小,至今未能学成高台插水和抽水钩。

  河堤库坝离水面较高,相当三米以上的跳台。安铺仔到大河或水库游泳,一般都在堤坝上一跃,直插到水面。这要讲究插入的角度,肚皮要经受得起与水面猛烈撞击的考验。一个“插”字,充满了安铺仔的胆气和顽强。而“抽水钩”是在奥运会上是可以获得十分的动作。即后翻一周半或多周半插进河里。这个高技巧高难度的跳水,只有少数“水鬼级”的人物才会。

  在清晨或傍晚,在水袋或河边,我都看过“水鬼”们的精湛的表演。他们与奥赛的那些镜头只差跳台不同。这让我羡慕到仿效,结果在水面上,“搭”(摔)得肚皮发红,只好放弃了。

  虽然,国家梦之队没见安铺仔身影,但有几位奥运跳水冠军,的确是故乡人教的。那位乡友是我住豆仔行的钟姓邻居。

 八

   

  安铺可戏水的水域,只有龙潭我未泳过。龙潭,单是听名字就有三分怯意,龙潭虎穴,凶险之处。

  安铺龙潭故事从清康熙年代就流传民间。说在数百年前的一个中元节,正午间突然天漆黑如锅笃(底),紧接雷公隆隆,火蛇闪闪,倾盆大雨从天泼下。九洲江波浪汹涌,冲垮堤坝,靠河的村子屋毁人亡。此刻,天上一道光亮划过,南岸,安铺的东北角的小泉眼忽然张开,成了十多丈深、几十丈宽的潭穴。清水幽幽,但探不见底。

  更神奇的是,龙潭边、悬崖下,不知什么年代起,搭起一间茅屋,屋里住着一位发白须白,神情飘逸、衣杉整洁的老头。谁也不知他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他常择日,不请自到镇里一些人家做客。若逢主人就餐时,也不客气端起碗就食。他沉默寡言,若主人诉生活艰辛,他便回答:有,未穷。久之,人们都称他“有未穷”。说也怪,他拜访过的人家,日子也越过越兴旺。

  十岁那年,我和同学探访龙潭一次。虽然从小听过龙潭的传说并有敬畏之心,但我们也学了这课书:

  ……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我来了

  ……

  会背那么豪气的诗句的我们,不敢去龙潭戏水吗?当然得背着母亲。

  从南街到龙潭是不短的路程,途经东大街,穿过糖厂路,便走进杂草丛生、野花点缀的弯弯小径。路径一边是清澈畅流的小溪,一边是井然连绵的园田。园田里禾苗青青,菜蔬茂盛,民谣中的“东山埗菜头甜过糖”的菜头(萝卜),就生长在这里。

  遡溪而上不远,有一堵不高的、攀藤缠绕的崖坡,坡上长着连片的松树,苍劲葱绿。僻野的崖坡下,一池碧水宛如明镜,倒映着云层、和一些伸至池面的树枝。池的边沿,芳草蔓长。哦,幽幽深深的龙潭,在静静等待我们。一些同学已迫不及待地解衣。

  “哎,长尾”,班里最顽皮的梁同学突然大叫,并拾一石掷去。是草花蛇,我们都怕它,不敢轻易叫它正名。我们围去一看,长尾的头不动了,但尾巴还在轻轻摇着。此刻,隐隐约约听到雷声,天上突然漂来一朵黑云,并下起了细雨。怪异的事发生了:一条、二条…,许多条的长尾从四周草丛中钻出,甚至有几条游越了潭面过来。大家都被吓呆,小镇就有蛇尾会报信的传说。谁叫一声“快跑”,我们全都拔腿而逃。这次历险未能畅游,也没能看到有未穷和他的草房子。只在回程时候,在源于龙潭的东溪中洗尘压惊。

  东溪,在汇入九洲江的途中,有两口井,因地势一深一浅,但均蕴藏故乡最甘甜的水,到底是龙源仙泉啊。

  不久,母亲调到中心小校任教,我们也随迁住入原同文书院的古老房子。由此,我们一家也饮用上东溪边最深的那口井水。

  那口水饮得有点艰辛,一担水近八十斤。然后从井头至学校数百米都是陡削的上坡路。沉重的担子,一步步,不歇肩,不倾洒。这大约是我最早承受的生活担子。

  但那水性的确晶莹、纯洁、甜润。然而,故乡的哪一滴露珠,哪一束细流,哪一簇浪花,不是上善之水呢!

  

  写于2020年9月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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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部分插图由向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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